人体每个细胞都有自己的“时钟振荡器”。每当天际线吞没最后一缕暮光,人体内置的昼夜节律系统就会准时启动睡眠程序。然而,在这个本该按部就班运行的节律表中,依然有人遭受着紊乱和不安,或囿于数羊困局,辗转难眠;或呼吸受阻,双腿不安;或白日嗜睡,无故猝倒……
据《2023中国睡眠大数据报告》,我国约有5.09亿人存在睡眠障碍。《2024中国居民睡眠健康白皮书》显示,入睡困难已成为国内“80后”“90后”和“00后”最大的睡眠困扰。而近日发布的《中国睡眠研究报告(2025)》揭示,超过65%的被调查者曾经历睡眠困扰。
今天是第23个“世界睡眠日”,2025-2027年又是我国“儿科和精神卫生服务年”,“每个地市至少有一家医院提供心理门诊、睡眠门诊服务”,是国家卫健委发布的2025年全系统为民服务八件实事之一。
为什么会有庞大的“失眠族”?当下的睡眠医学诊疗又存在什么困局?在这个“世界睡眠日”,潮新闻记者走进多个睡眠门诊实地探访,寻找答案。
经颅磁刺激治疗仪。受访者供图
从每日几人问诊到全年超10万
睡眠障碍呈年轻化趋势
有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有人神色紧张不安,有人迈着低沉的脚步……在杭州市中医院门诊七楼,记者观察到,从早上8点到下午近1点,39人相继走进同一间诊室,寻求解决折磨他们的睡眠问题。
这里是杭州市中医院中西医结合睡眠医学中心主任医师张永华的睡眠障碍门诊。自2017年开设至今,接诊人数逐年递增,坐诊医师也从最初的1名增加至8名。前来问诊的人,存在各式各样的睡眠障碍,如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发作性睡病、不安腿综合征等。其中最多的,还是失眠患者,接近八成。
张永华的睡眠障碍门诊。
“10点入睡,凌晨一两点就醒,有时半夜12点就醒。”70岁的马女士已经连续10多年睡不好觉,直到最近严重到“后半夜彻底睡不着”才来就诊。失眠同样困扰了30岁的白领郑女士两年多,“每晚只能睡一两小时,醒来就睡不着了”。10天前,一场突发带状疱疹后,35岁的陈先生也开始被失眠折磨,“一想到要睡觉就紧张,可越紧张越睡不着”……
当然,其中不乏青少年的身影。中午11点多,14岁的小齐在母亲的陪同下走进张永华的诊室。“她入睡困难,总是凌晨三四点睡,中午12点起床,已经两周没怎么上学了。”母亲焦灼地诉说着,女孩大多时候低着头,脸埋在长发间。这是典型的睡眠昼夜节律障碍患者,存在睡眠时相后移。这一天,张永华接诊了7位青少年,症状大多和小齐相似,“这不是叛逆期的问题,而是疾病,有的甚至导致孩子休学一两年。”
张永华在问诊。受访者供图
早在2011年,出于睡眠障碍规范治疗率不高的考量,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精神卫生中心(杭州七院)就牵头成立了杭州市睡眠障碍诊疗中心。这是浙江省最早的睡眠中心,目前已发展成为国内最大的睡眠中心之一。
过去十余年间,杭州市睡眠障碍诊疗中心门诊量几乎每年都以25%-30%的速度增长。最初,日均门诊量只有几人或十几人不等,全年门诊量不到3000人。去年,这里接诊超10万人,相当于每天有270多人因睡眠问题来就诊。
庞大的接诊数字背后,是每个夜晚的辗转反侧。每年3月至5月,杭州市睡眠障碍诊疗中心会进入一段接诊高峰,近140张病床常常供不应求,“春天易情绪波动,光线和日照时长的变化也会影响睡眠。”杭州市睡眠障碍诊疗中心副主任医师张开元。
如果仔细打量病床上的面孔,会发现睡眠障碍的年轻化趋势越来越明显。
2015年,杭州市睡眠障碍诊疗中心就诊人群的平均年龄在45岁左右,但现在,这个数字是35岁,下降10岁。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精神卫生中心(杭州七院)副院长、杭州市睡眠障碍诊疗中心主任毛洪京说,过去十年,因睡眠问题来就诊的青少年人数增加了15倍,是增长最快的人群。
毛洪京在问诊。受访者供图
我国有1亿多失眠症患者
失眠超过三个月不能使用安眠药
凌晨两点的城市并不寂静。社交平台上,数以万计的“夜游者”正交换着助眠偏方:有人把褪黑素软糖嚼成了睡前仪式,有人把白噪音APP里的雨声循环到第128遍,还有人在辗转反侧中刷着“熬夜猝死”的科普视频——这个悖论般的场景,恰是当代人睡眠困境的魔幻切片。
困境背后,暗藏着复杂的医学图景:被划分为7大类别的60余种睡眠障碍疾病中,既有需要呼吸机干预的睡眠呼吸暂停,也有被误读为“偷懒嗜睡”的发作性睡病,而最为普遍的失眠症,正在演变为信息时代的“社会症候群”。
在浙江省卫健委与蚂蚁集团联合打造的AI医疗健康应用“安诊儿”上,近三月以来,“毛洪京医生”智能体已累计帮助失眠患者180多万人次,总提问次数达260多万。
“毛洪京医生”智能体相关服务数据。受访者供图
我国约有30%的成年人存在不同程度睡眠健康相关问题,其中达到临床诊断标准的失眠症患者约占总人口基数的10%。毛洪京指出,这10%原则上是需要医疗干预的。然而,不少公众对失眠症的认知,还停留在“数羊阶段”。
“有的人心慌胸闷睡不好觉,他首先不会想到去看睡眠门诊,而是想着心血管有没有问题?”毛洪京说,很多患者会因为各种躯体症状去就医,却不会因为睡不好去医院。人们把失眠简化为“睡不着”,却忽视了它可能是各类疾病的前兆和心理问题的哨兵。就像发热可能是感冒也可能是白血病,持续失眠往往是焦虑障碍、抑郁症甚至器质性病变的预警信号。
也正因如此,今年“世界睡眠日”的主题为“睡眠健康,优先之选”。然而事实上,更多人宁愿在深夜直播间抢购“助眠神器”,也不愿直面精神心理评估量表。
从2009年至今,张永华治疗睡眠障碍已经16年。据他观察,规范的失眠治疗到目前为止可能不超过1/3。他举例,很多人在偶尔失眠时出于副作用的考量不肯使用安眠药,长期失眠后反而开始服用。可是实际上,超过三个月的慢性失眠并不能使用安眠药,因为会导致依赖性,“少数几天失眠,偶尔吃点反而没问题。”
更常见的,是通过泡脚、按摩、食疗等各种方式来缓解失眠,可是最终只是陷入一个“每天为了睡觉做很多事却依然睡不着”的困局。“通过进食保健品、喝滋补中药等方式改善失眠,实际也都并不规范,无法起到治疗效果。”张永华表示。
张永华与学生在讨论病情。
在睡眠障碍门诊临床实践一年多,接触了因各种原因失眠的患者后,张永华的博士研究生马晶莹,也对“失眠”经历了一个认知转变的过程。
“之前觉得失眠就是个慢病,危害程度不严重,不治也可以,可是其实它涉及五羟色胺、γ-氨基丁酸(GABA)等多种脑神经递质,且递质间的多种神经环路相互交织。”她说,许多人以为出现焦虑失眠,放松就能好转,昼夜节律紊乱,调一下就会恢复。但实际上,紧张焦虑等情绪问题本质上是大脑功能紊乱的表现,是有物质基础的。“失眠往往是多种因素相互交织而成的复杂情况,包括情绪、心理、生理等多方面因素。很多时候,仅靠自身放松确实无法自愈,需要一定的药物治疗或心理疏导。”
毛洪京在问诊。受访者供图
毛洪京指出,失眠存在易感因素、诱发因素和维持因素。警觉度高、追求完美等个性特征属于易感因素,各类社会问题往往会成为诱发因素,而“越睡不着,越担心失眠”则很容易成为维持因素。
在临床门诊中,诱发失眠的因素往往复杂而多样:留在老家的孩子确诊抑郁症、孩子和亲戚爆发矛盾、夫妻关系不和、公司进入瓶颈期……
然而,在触发不眠之夜的种种因素之外,决定一个人是否会成为失眠患者的根本因素是个性。“失眠的人大部分伴有焦虑,可能性格多思多虑、急躁易怒,或者容易紧张心慌。”在张永华看来,失眠和焦虑像孪生兄弟般共生,因而治疗失眠的根本是缓解患者的焦虑。
张永华在问诊。受访者供图
从“治病”到“防病”
睡眠门诊背后的“学科真空”
通过睡眠呼吸监测报告,发现夜间199次阻塞性呼吸暂停;使用光照治疗调节褪黑素水平,从而纠正睡眠生物钟;借助经颅磁刺激治疗仪,非侵入性调节神经……在杭州市睡眠障碍诊疗中心,睡眠障碍的治疗有完整而规范的流程。
在专业心理评估、睡眠监测评估及基因评估等基础上,医师会采取药物治疗、中医中药治疗、催眠治疗、经颅磁刺激治疗、生物反馈治疗及认知行为治疗等多种手段和方法。“从睡眠问题入手,不少患者会袒露出一些心理问题,如果存在焦虑抑郁,我们会配合使用一些药物。”张开元说,大多睡眠障碍都伴随着情绪问题和精神问题。
患者在光照治疗中。受访者供图
此前,十四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民生主题记者会上,国家卫健委主任雷海潮表示,在精神卫生服务方面,到今年年底,每一个地市都能够设置一个心理门诊或是睡眠门诊,向公众提供更加便利的精神卫生服务。
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邵逸夫医院神经内科主任医师张力三自2014年起开设睡眠门诊,11年里,见证了睡眠障碍患者的与日俱增,“一方面,社会压力越来越大;另一方面,随着医疗诊断技术发展和公众对睡眠障碍的认知提升,很多以前不被看作疾病的症状得到了正确诊断。”
“很多疾病都跟睡眠密切相关,随着经济水平不断提升,人们会越来越注重疾病预防,实现从治病到防病的‘关口前移’。开设专门的睡眠门诊,我觉得是一个必然趋势。”毛洪京认为。
杭州市睡眠障碍诊疗中心催眠治疗室。
不过,在诊室门楣挂上“睡眠门诊”的金属铭牌,仅仅是医疗体系重构的冰山一角。数亿睡眠障碍人群背后,更值得思考和无法避免的一个问题是——“学科真空”。
“睡眠医学是医学领域后起的分支。当下在中国,睡眠医学科还没成为一个独立的学科。”张永华说,国内睡眠医学起步晚,还没有建立起专科人才培养体系,缺乏具备全面睡眠理论技能人员,制约了睡眠医学事业发展。过去,在传统学科分类中,睡眠医学不是独立的学科,它分散在临床各科,比如,精神科可能以治疗失眠为主,呼吸科可能以治疗打呼为主,耳鼻喉科聚焦处理外鼻要做手术的人,患者往往不能得到很好的、统一的诊断和治疗。
“要真正建好睡眠门诊,必须要形成专门的学科队伍、培养梯队和标准化路径,而不是简单开一个名为睡眠障碍的门诊。因为一名睡眠医学专科医生人才,需要多学科背景的支撑,精神卫生科、心理科、呼吸科、神经内科,甚至耳鼻喉科,它是多学科融合的。”毛洪京表示。
在张力三看来,最重要的是培养更多以睡眠医学思维去接诊的医护人员。他举例,比如患者常做的睡眠监测,不是每个医护人员都会读多导睡眠图。在国外,睡眠门诊的医护需要经过睡眠医学的规范化培训,考取相关证书才能上岗。
“在中国,睡眠医学科刚刚起步,最多也就20多年的历史。我觉得在未来,随着公众健康意识的提升,它的重要性会不断显现。我们要让它有一个发展的过程。但至少,开始呼吁重视是第一步。”毛洪京说。(来源:潮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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